top of page

當我睜開眼睛時,首先聞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房間內儀器規律的聲音隨著傳入耳中,再來才注意到緊緊握著我的手、趴在床邊睡著的伊音。
這裡是醫院嗎?
看 著純白的天花板不禁思索道,不曉得究竟睡了多久,也不太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身上多處纏著繃帶,經過處理的傷口依然微微地刺痛。稍微挪動身體看向身旁的伊音,俊秀的面容如今皺起了眉頭,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在這裡一直照顧著我。手心傳來了不屬於我的溫度,深刻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也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喂。」
見他似乎沒有發覺我已經醒來,我反而先出聲,他這才慢慢睜開雙眼。伊音抬起頭一副剛睡醒的臉看著我,對上他碧綠色的瞳,「手……有點痛。」我打破了原先僅有儀器聲響的短暫的寂靜,他先是眨了眨眼,隨後詫異的睜大雙眸,像是不敢相信一樣,激動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臣!你終於醒了!哈哈抱歉啦、不小心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放開我的手,見他臉上原先緊繃的面容也轉為平時的招牌笑容,我也多少感到安心,也露出了微笑。
「謝謝你。」我慢慢的坐起身,他也順勢扶我一把,注意到纏在手臂的繃帶滲出一點點 的血色,應該是剛才挪動的時候不小心扯到傷口吧,但也不是說很嚴重我也不是非常在意。
「太見外了,說什麼謝謝!你還有哪裡會痛或是不舒服嗎?」將我安頓好後,伊音站在病床邊詢問道,一邊把桌上的水杯遞給了我。我接過杯子搖了搖頭,而他則是輕輕嘆氣。「不要逞強哦,我先去通知醫生你已經醒了吧。在我出去的期間不準亂跑!」像是一位母親對自己的孩子訓話一般,我卻也沒覺得有任何違和甚至是不開心。
正確來說,他一直以來都擔任著照顧我的角色。
夜宮伊音,是我小時候的玩伴。
我們國高中就讀不同的學校,但即使不同校也一直都保持聯絡,畢竟我們家還蠻近的。這學期轉進千夜澤的時候命運似的與他同班,又開始了我們曾經一起上課的日常。從小他就很照顧我,也許是因為我小時候病懨懨的樣子,又特別孤僻吧?被同學排擠已經是常見的事了,那時候是他向我伸出了援手,替我打抱不平。這也是我們認識的契機吧。
曾經我覺得他是個怪人,怪到我無法理解的那種。不僅幫助不認識的我,還冒著可能被全班排擠的風險為我打抱不平,甚至在我生病請假時,他也會跟著請假到家裡照顧我,畢竟父母時常因公作不在家。他為我做的太多了,不只接受我的任性和個性,也一直在身邊配伴我,但是他就是這樣,總是將我的事放在第一,自己永遠是其次,反而讓我偶爾覺得氣憤,總覺得用一輩子也還不了對他的感謝。
還不等我回應,伊音的身影隨即消失在房門後,走廊傳了奔跑的腳步聲。
「誰會亂跑啊,白痴。」
看著伊音跑出去的背影,嘴角也不自覺上揚了些許。
ꕥ
檢查完後又過了一段時間,被醫生告知明天就可以出院時,其實我還挺訝異的,看著自己身上的傷怎麼看都不像是馬上就能出院的小擦傷,醫生卻說我恢復的速度十分不可思議。據伊音說當天他來找我的時候,因為不管叫喚幾次我都沒回應,最後才使用備用鑰匙進來,一推開房門後便看到我倒在血泊中,且身上多處刀傷,也聽說在送醫過程中心臟曾停止跳動。
能活下來根本太幸運了。從醫生口中得知最初已經要判定死亡了,是在伊音百般拜託下才又嘗試做了急救,最後以強盛的求生意志奇蹟似的恢復了心跳--急救成功。要不是他也許我也來不及獲救了吧,現在想想也許當時是伊音在一旁喚回我的求生意志也說不定。
傍晚時我和伊音小聊一下後他也先回去,而自己則是被迫留下來多住一天的院。雖然覺得麻煩,但最後還是被伊音勸說不要勉強自己,才答應住院。熄燈時間我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發呆,最然還是認命地閉上了雙眼。
又要住在醫院了啊……
ꕥ
住院真的一件很累人的事,不管是不熟悉的病房氣味和不喜歡的藥水、重新包紮傷口時的疼痛,一切麻煩的事太多了。才剛結束換藥的我倚著身後的枕頭閱讀著向護理師借的書籍,是一本關於村民如何從火山的威脅中逃離的原文書*¹,姑且拿來打發住院的時間,短短時間也快要將這本書讀完了。
「溝通真的很重要吧?村民透過分享彼此的想法、心情、恐懼等,讓那些內心的想法創造了意想不到的方案,成為了拯救所有村民的橋呢。」身邊是正在整理病房的護理師鈴木小姐,他一邊收拾一邊和我討論關於這本書的心得,「不過現在的孩子願意讀原文書的已經不多了,白希君大概是成績很好又喜歡讀書的學生吧!」
「沒有您說的那麼誇張啦,普普通通而已。」我輕輕闔上書本,朝鈴木小姐微微一笑,一邊思索起書本中的內容以及對方的話語,這時病房的窗戶吹來一陣風,我下意識瞇起眼往像窗邊,看見鈴木小姐的瀏海也被風吹起。當看見這幅景象時,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個場景,似乎在哪見過但是卻想不起是什麼。
“鈴-鈴-“
放置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打斷了思緒,當看見手機顯示的號碼時,我先是楞了楞卻莫名有些遲疑的沒有馬上接聽。上面顯示的號碼對自己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在鈴聲尚未停止前,我還是接起了電話,率先開口呼喚那個不知道多久沒有當面叫過的稱呼。
「母親。」
ꕥ
通話結束後我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沒想到伊音將我受傷住院的事告訴了他們,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伊音的動機,我也並非有意隱瞞,只是想既然已經漸漸恢復,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讓本就忙碌的他們擔心。
『臣,你還好嗎?我聽伊音說你受傷了。』
『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傷。』
『真的嗎?我們回去照顧你吧。』
『真的沒事,請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請不要勉強自己,若是伊音不通知我們,你這孩子事不是不打算告訴我們呢?』
『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嗯,記得要保重身體,按時換藥、回診。那麼先這樣了。』
『是,我知道。代我向父親問好,母親和父親也請多保重。』
想起了剛才的通話內容,我也不知道已經多久沒和母親說話了,明明是親人,卻總是用通訊軟體聯絡,再加上他們工作繁忙也幾乎沒有機會能夠視訊或是通話。剛才通話時自己也有注意到,雖然母親還是和以前一樣文靜,卻聽出來其中參雜的擔心與關懷。想到這裡自己不禁牽起了嘴角,原來自己還是被他們關心的。
簡單的回覆母親的文字訊息,鈴木小姐也輕輕笑了笑說我的表情柔和許多後便離開了病房,而替我辦出院手續的伊音此時也推門進來。
「怎麼樣?和阿姨說到話了吧?」
「嗯。」
像是發現我臉上的表情,伊音很快地察覺了我的情緒,也笑了笑回應。只不過伊音那看似和平時一樣的笑容中似乎有股違和感。事我多想了嗎?我沒有多問,也許他會再告訴我。我一邊偷偷地看著好似心不在焉的伊音,一邊收拾物品後便和伊音一起離開醫院。
ꕥ
下課後伊音便馬上過來陪我出院,想起昨天他離開前還千交代萬交代要我不準自己出院。當然,我也沒亂跑。但是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
看著手機顯示的時間,明明這時候是放學時間才對,街道上卻異常的冷清。一般來說這個時間應該很多人經過這條道路才對,如今只剩我們兩個走在這條街上。
「伊音,今天……」正當抬頭打算詢問時,那異常難看的臉色讓我欲言又止,隨即轉為擔心。「你不舒服嗎?」對於我的提問,伊音只是搖搖頭,我卻也沒漏看他撇開的視線。
「沒有啦,嗯……」
「怎麼了?」
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讓人感到困惑。經過再次地詢問,他才終於肯對上我的視線,但他的回應卻並非我的提問。「臣,你那天為什麼會受傷?」
伊音的疑問讓我赫然停下腳步。腦內的記憶像是被重重敲擊開來,慢慢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突然想起為什麼剛才會對鈴木小姐的瀏海被風吹起的畫面感到熟悉。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
在偶然看見最近學校的傳聞--圖書館頂樓上的少女的那天夜晚,我被襲擊了。現在想起,所有的細節都清清楚楚地浮現在腦海中,包括少女襲擊自己的力道、臉上可怕的笑容。即使是現在也依然忘不了那個扭曲的表情。
雖然不想承認,但那晚確實看到了。有如夢境般的記憶,然而痛覺卻是那麼深刻地烙印在全身各個部位。不想相信卻又被事實逼迫去相信,但更多的是心中無法對誰開口的疑問。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事情的經過,但要是因此牽連到他,我說什麼也不會原諒自己。
「不⋯⋯沒什麼。」我這麼回答他,本以為他不會再問下去,卻反而引起他的怒火。
「沒什麼?!沒什麼為什麼你會倒在血泊中,還差點喪命?」他有些生氣的道,而後似乎是發現自己的失態,才逐漸冷靜下來,「抱歉,但是當時我真的很害怕,要是臣就這麼死掉的話……我們是朋友對吧?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啊。我不想、不想再經歷那種害怕……」伊音伸手拉起了我的手,那雙平時溫暖的雙手此時卻微微地顫抖,而伊音則是微微地笑了起來,但那個笑容真的是非常難看。
也許只有從小到大跟他一起的我看得出來,伊音是真的很害怕卻又要裝作堅強的安慰和陪在我身邊。想起鈴木小姐當時說的話,我抬頭望向那雙如今好似失去了自信光輝的眼眸,伊音說的確實沒有錯,我們兩個是好友,從以前什麼事都能互相傾訴,如果今天立場調換,我也會希望他能夠告訴我吧。
「抱歉,剛剛是我不對……我告訴你吧。」
將那天數學課看見的景象、放學後的事情以及晚上被襲擊一事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他,而聽完後他也沒少露出訝色,這樣的反應在意料之中,聽到這種事誰不驚訝?
「所以你真的看到了?十年前的……」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我想那大概就是最近大家常討論的傳聞。」
想到這我不禁抓緊自己的衣袖,讓自己稍稍冷靜過後決定先將這件事放一邊。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伊音閃避回答我的問題。再次與伊音對視時,他眼中閃過的那份不安讓我知道學校肯定出了什麼事情,原因無他,正因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
「所以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彷彿被說中似的,他詫異的看向我,遲疑了半秒後才開口。
「其實今天……」
ꕥ
「什、怎⋯⋯怎麼會……」
無法相信聽見的事情,他也像是早就猜到我的反應一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低下頭。我緊掐著手心,讓自己得以冷靜下來整理腦中的思緒。伊音注意到我的樣子也輕輕的伸手輕撫我的背。
由井,在學校被殺害了。
據伊音所說那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今天一早一向早到的由井就缺席了,打電話到家中也一直打不通。打掃時間時也沒有看見身為衛生委員的他,等到有人找到他時,他已經被殺害了。說是有同學發現一具只剩下半身的屍體橫倒在圖書館後面的角落,而同一時間也有目擊者表示在圖書館發現了在戶外階梯上僅剩上半身的屍體,甚至有被拖行過的痕跡。
兩方的目擊者第一時間趕緊向老師求救,但即使在千夜澤看過那麼多死亡,見到如此慘不忍睹的畫面,任誰也無法說習慣就習慣吧。經過了一番確認,確認這 具屍體皆是由井,校方也在急急忙忙之中宣布停課。
深澤由井,是我的好友之一。也許是因為我坐在他的附近吧,他那時自告奮勇地擔任我的”一日導遊”。經過一個禮拜我們也成為了能夠互喊名字的好友。他就是這樣開朗善良的人,待人也很親切,我沒有想過前一天還瘋狂傳訊息給我關心我的朋友、和我如此要好的朋友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離世。
「現場難道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嗎?」然而伊音聞言也只是搖搖頭,但相反的他卻說出了另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ꕥ
我關上了房間的門。今天的家也還是和平常一樣,只有我。在伊音家吃完晚餐和盥洗以及換藥後,伊音也陪我回家一趟。途中我們幾乎什麼話都沒有說,又像是終於喘口氣不用再家長面前假裝一樣。我輕輕闔上眼, 由井的事到現在也還無法相信,同時想起伊音說的話。
『雖然不知道是哪裡的謠言,據其他人說……』
『由井昨天七點都還待在學校,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操場上徘徊。』
『然後,他看見了十年前在圖書館頂樓自殺的少女。之後就被殺害了。』
『……臣,你小心一點。』
縱使我根本不相信什麼謠言,但事到如今遇上太多詭異的事情了,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很難不去相信、很難不去在意。現在想想要是真的是因為被看見所以下手的話,那我為什麼還活著?
我下意識輕碰身上包紮的傷口,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管是自己傷勢如此嚴重卻能活下來、還是莫名其妙看見我也不想看見的畫面。在腦海中反覆思考可能的原因卻也沒有答案,也只能索性放棄思考。
現在和那天相同。
黑暗的房間中只有自己,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窗外陣陣微風吹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一想到這個房間是自己被攻擊的地方、一想到那天的遭遇就怎麼也睡不著。
“⋯⋯”
這時從走廊上又傳來了在木地板上行走的聲音。
--和那一天一樣⋯⋯!
我下意識抓緊了棉被縮得更緊,能感受到自己心臟跳得很快、讓人很不適。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腳步聲才停 止,而我直到最後也沒有下床查看,而最後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也不太清楚,只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醒來之後就沒事了、就結束了。
希望明天會是正常、平凡的生活,和平常一樣地。
在意識被睡意侵襲前,我如此的想道。
bottom of page